39.

“您一定觉得我很荒唐，是不是？”明台苦笑道，“可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荒唐，我对惠岳说，得让姐姐哥哥们看到我们的决心和爱，也得让她父亲知道，他不可能永远掌控她。”

“什么决心，什么爱，我被大姐大哥保护得太好，早就忘了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

“惠岳开始并不赞同，不管我说的多么兴奋，她都保持理智。父亲的事让她成长了许多，可是我并没有。我期待着一种梦幻的、电影式的展开，坚定的男女主角最后一定会被家里认可，会得到一个happy ending。”

“后来……她父亲又找她要钱，她不理，他爸爸就去联系学校，终于闹得人尽皆知。惠岳撑不住了，才同意跟我一起逃走。开始很顺利，我们办了休学，悄悄买了机票，租了房子，离开繁荣的大城市，去人少的地方期盼着新生活。但渐渐地……问题就出现了。”

“我不想那么快被家里找到，所以不能用绿卡找工作，惠岳也没有合法打工的签证，我们只有那边根本不认可的高中学历，想挣钱就得打黑工。”

“惠岳文笔很好，英文也很好，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适合的工作，代写，代写文书代写论文，她什么都写，起早贪黑。而我……说来惭愧，我曾经试图走上职业摄影师的道路。”青年低下头，“我被周围朋友的夸奖冲昏了头脑，我以为我可以靠摄影为生，甚至出名，但事实告诉我，我挂在网上的糖水片根本无人问津。”

“是我提议私奔的，我不可能让惠岳来养我。于是我开始找其他的工作。给华人家庭做家教已经是最体面的了，更多的是在中餐馆里当服务生和洗碗工，也送过外卖，帮人扛货什么的。”

明台说得轻描淡写，但已足够让王天风吃惊。他从没想过千宠万爱的明家小少爷曾经过过如此真实的底层生活。

“那样的生活很苦。我们……我开始还觉得是在对抗全世界，是伟大的爱情，后来才发现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我们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两个人也越来越沉默，我开始在日历上划日子，我们私奔的安排从最开始的一年，缩短到半年，最后变成这个月过完。”

“但那时候我仍保持着乐观的念头。直到……那天，我在餐馆累了一天，手都举不起来了，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她跟她父亲打电话。她居然还在汇钱给父亲！我气不打一处来，冲进去就质问她为什么没有断联系。惠岳似乎也憋了很久，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摔门而出。”

说到这里，明台用右手遮住了脸，王天风发现他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遇到……过去的朋友。他请我去喝酒，我就去了……然后我就喝醉了……第二天晚上才回去。”

“公寓里冷冰冰的，一片漆黑。我打开灯，发现家里出奇的干净。我们已经很久没时间收拾房间了。我喊她的名字，没有回应。我去卧室，没有人，去厨房，没有人，去阳台，还是没有人。我打开冰箱，里面摆满了食材，我打开衣柜，空了一半。”

“我发短信问她去哪儿了，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半分钟，可能更久，她回了我一张照片，上面拍了一个国内的八卦杂志，内容讲得是明家小少爷在美国退学之后花天酒地沉迷夜总会。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我给她打电话。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谁发给她的，但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有背叛她，没有背叛我们的选择。”

“她关机了。我冲出公寓，跑到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免费的公园，超市，动物园，湖边，我去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她都不在。我用最后一点钱买了机票，飞回我们之前的学校，然后得知，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彻底退学了。”

“惠岳就这样，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开始盲目地找她，打印她的照片，做成寻人启事，每天在街上乱走，差点被警察逮捕，直到二哥找到了我。二哥强行将我带回了国，大姐的眼泪终于让我从失去她的疯狂中清醒了些。过了一段时间，我无意中得知，那个让惠岳离开的八卦新闻，是我大哥找人弄出来的。”

“我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开始心安理得地仇视他，把所有悲剧都算在大哥头上。但我心里很清楚，这个八卦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真正毁掉感情的，是我当初那个天真幼稚的决定。”

“现在她重新出现在我面前，逼着我直视过往，我却又一次选择逃避，还拉着您一起。”明台看向王天风，声音颤抖，“您说，我是不是个卑鄙的人？”

“你不是。”

王天风松开右手，将青年抱进了怀里。此刻他的心无比柔软，只想好好安慰他的大男孩。看来明台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家里跟惠岳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将头埋在老师的颈窝里。

“你不是。”王天风重复了一遍，“你太善良，才会因此痛苦，才会把过往一直记到今日都不能释怀。”

“是您太善良……才会这样安慰我。”

“每个人都会犯错，会有后悔的事情。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王天风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安抚道，“如果你真的觉得心中有愧，就用你的方式去弥补她。”

“不不不不不不不——”明台突然推开对方，神色慌乱，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您不要误会！我现在爱的是您！我不可能因为愧疚就——”

“说什么傻话！”王天风哭笑不得，“谁要跟你分手了！”

“那您——”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忘了？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谁来我都不会放手的。”

明台吸吸鼻子：“真的？”

“真的。”老师拿出手绢，擦了擦爱人眼角的泪水，“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

“那我可以再抱您一会儿吗？”青年小声说。

王天风用余光扫了下咖啡厅那边瞅他们的游客。

“当然可以。”他笑着说。

TBC

前女友篇写完，日常也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