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乌斯怀亚是个人口不过六万的小城,一面是雪山,一面是海湾。
谢衣醒过来的时候,沈夜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收拾妥当,下到一楼餐厅,看见那个男人正在跟旅馆的老板娘聊着什么。
阿根廷的官方语言是西班牙语,只有部分人通晓英语。谢衣并不太懂西班牙语,他只知道一些简单的单词。还好沈夜会,这让他们的旅行省去了许多麻烦。
谢衣坐到靠窗的位子上,点了杯咖啡,然后就一直看着交谈的两个人。
不知道沈夜说了什么,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谢衣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沈夜平时总会显得很严肃冷淡,但是谢衣清楚,只要他想,他可以让自己变得很迷人。
谢衣看到老板娘打了个电话,又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沈夜接过东西,郑重地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向窗边走来。
“想不到沈先生还喜欢这种异域风情。”谢衣故意道。
沈夜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吃醋吗?”
谢衣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
“我跟她打听了一下私人如何去灯塔。”沈夜解释起来,“虽然这边的港口每天有两班船可以去,但那个旅游项目并不允许旅客登岛。而且,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和那么多人一起过去。”
“然后呢?”
“很巧合的是,她的侄子就在港口工作。”沈夜将纸条递给谢衣,“我和她说好单独包下一条船,下午四点出发,和其他人错开时间。”
纸条上面用西班牙语写着什么,还有一个号码,估计是老板娘侄子的联络方式。
“帮我向她传达谢意。”谢衣勾起唇角。
“好。”沈夜说。
用过早餐以后,他们在城内闲逛起来。乌斯怀亚的建筑色彩极其艳丽,强烈的对比很有西班牙的风格。街上四处可以见到企鹅的标示和涂鸦,还有“世界尽头”的字样。这里距离南极洲不过800公里,是许许多多长途旅行者的终点。
他们驱车来到最南端那个著名的邮局里。那个地方有位同样著名的白胡子老爷爷,他每天都会给来到这里的游客在护照后页盖一个企鹅的图章,然后帮助他们将印有“世界尽头邮政”的明信片寄给亲朋好友。沈夜和谢衣到的时间很巧,邮局里面没有其他客人。
谢衣低头给叶海写明信片的时候,沈夜和老爷爷用西班牙语攀谈起来。
“最近是旅游淡季,来到这里的客人自然就少了。”老爷爷扶扶眼镜,“这里的明信片是免费的,您可以多给几个人寄过去。”
“我的朋友们如果想来,肯定自己就会过来。会吵着管我要明信片的也只有我的妹妹而已。”沈夜说。
“其实这里邮寄最多的是给心爱之人的明信片。世界的尽头……听上去就有一种浪漫的感觉。”
“爱人么。”沈夜侧过头去看谢衣,“我的爱人就在我身边。”
老爷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还在写明信片的男人。
“我很爱他。”沈夜认真地说。
老爷爷露出一个微笑。
“祝福你们。”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走出邮局,谢衣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沈夜轻描淡写,“只是聊了聊他平时的工作而已。”
老板娘的侄子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年轻人。打过招呼之后,他说自己去开船,让沈夜和谢衣先去港口等着。他们走到港口,看到一个头戴毛线帽,背着书包的亚裔青年似乎在跟港口的工作人员吵着什么,后者不断地摆着手。
“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沈夜问道。
工作人员耸了耸肩,一脸茫然。
亚裔青年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说起事情的缘由。
他本是打算参加三点钟的那班灯塔游,结果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晚了。青年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所以他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去灯塔。
青年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也难怪工作人员听不明白了。
工作人员遗憾地摇摇头:“我们每天只提供两班船。”
青年一脸沮丧,又开始用他不熟练的英语恳求起来。
“阿夜,我们……”谢衣欲言又止。
“没关系,只是多带一个人而已。”沈夜了然道。
谢衣冲他笑了笑,转向青年:“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包下了一条小船,马上就会出发。”
“真、真的可以吗!”青年惊喜万分,“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不会。”沈夜说。
“真是太谢谢了!”青年的脸上全是感激。
“那么这次出行就……请多关照了。”谢衣说。
在场三人均是一愣,因为他用的是日语。
“你怎么知道我是日本人!”青年震惊极了。
“你的口音实在是太明显了。”谢衣浅笑道,“我想这样的话,交流会更方便一点?”
“如果阿夜听不懂的话,我可以翻译给你。”他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
沈夜失笑,这家伙还在在意刚刚邮局的事情。
“那就麻烦你了。”他有模有样地对谢衣说。
上了船以后,青年就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像刺猬一样的发型。谢衣和他聊了两句,知道他是刚刚读完大学,来这边毕业旅行。
“一边旅行一边画画?”谢衣颇感兴趣地说,“我可以看看你的画么?”
青年点点头,打开背包,拿出素描本。谢衣把本子放在腿上,和沈夜一同看了起来。
里面大部分都是人物速写,拿着遮阳伞的少女,衣饰奇怪的青年,等车的人群,偶尔会有一些场景速写。谢衣看到了世界尽头的邮局。青年的画技虽然算不上特别高明,但是线条却很流畅,栩栩如生。
有一幅画稍稍有些奇怪。
画中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头发中分,身着西服,脖子上戴着荷叶边的领巾。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的面部被修改了很多次,以至于看上去有些模糊。
“这是我一个朋友。”大概是注意到了谢衣一直在凝视同一幅画,青年开口道,“那个,因为我跟他太久没见,所以我不确定自己画得到底对不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太久没见?”
“嗯。”青年低头想了想,“大概得有十三年了吧……”
谢衣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沈夜。
“十三年没见,你会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沈夜用英语问道。
青年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谢衣。
“没关系,你就用日语回答吧。”谢衣说,“我会翻译给他。”
“我在报纸上都有看到过他的照片。”青年说,“但是……总感觉和我印象中的他差距太大了。”
“过了十三年,变样子是很正常的。”沈夜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青年的话有些含糊。
谢衣岔开话题:“你画画这么好,是不是以后打算成为一个画家?”
出乎他的意料,青年摇了摇头:“不,我打算成为一名律师。”
“一个月前我刚刚通过了司法考试。”他补充道。
“我以为你很喜欢画画。”谢衣略带惊讶地说。
“我确实挺喜欢时不时画点东西……”青年解释道,“其实我原本是艺术生,后来才转去学了法律。”
这回连沈夜都有些惊讶。
“艺术到法律……这个跨度可有点大。”他说。
“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跟我说。”青年笑起来,可他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但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为了一个朋友。”他理所当然地说。
“介意跟我们说说你那位朋友吗?”谢衣问。
青年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原来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在多年前那位友人突然从他的面前消失了。再次获得消息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朋友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检察官。人人都说他为了达到有罪判决不择手段,冷酷无情。
谢衣重新看向画里的人,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青年的那位朋友。
“他一直拒绝见我。但是我想,如果我能成为律师的话,他就不得不在法庭上和我相见了。”
“我必须要和他见一面,问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青年执着地说。
“你是说,就为了这个相处不到一年的儿时玩伴,你改变了你的专业?”沈夜感觉难以置信,“就算你见到他又能如何?他已经……变成那样了。”
“我会和那个人分担他的过去。”青年说,“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我都会和他一起分担。”
“分担过去……”谢衣低声重复。
“是。”青年坚定地说,“这是我必须要为他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