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信息量可能有点大
盛远到El Dorado的时候，店里的除了一位服务生，就只有沈夜一个人。
沈夜选了窗边的位子。他边喝茶，边看书，悠闲得很。
“在这里可以吗？”律师环顾四周，“如果一会儿来了其他客人的话……”
“不必担心。”沈夜放下手里的书，“这是我的店。”
“欣儿。”他冲着站在收银台那里的小姑娘喊道，“去把门口的牌子翻过来。”
“知道啦，老板。”
谢欣儿灿然一笑，走出店外把“open”的牌子翻过来变成“closed”，搭上了里面的门锁，然后自觉地走向后厨。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沈夜说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慢慢聊。”
他顺手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盛远拉开椅子坐下。
“El Dorado，黄金乡，沈警官起名字的品味还是那么……啊，”他做作地挑了挑眉毛，“真抱歉，我都忘了，现在不能喊您警官了呢。”
“盛大律师的记性可真是不太好。”沈夜慢条斯理地说，“毕竟五年前我就不是警察了。”
“因为不当警察太久，就开始干起骗人的勾当？”盛远说，“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您这样一位厉害的学长。蒙骗许婧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您不害臊吗？”
“真是严肃的指控……”沈夜勾起嘴角，“但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个笑话。”
“你——”连番被噎，盛远努力压住火气，“我和你可不一样。一个律师有多忙沈先生不是不知道吧？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
“我虽然时间充裕，但也不想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沈夜回道，“有何指教，请你直说。”
“放弃你在许婧身上的努力吧。”盛远抬起下巴，“我已经告诉她你的真实面目，她不会再跟你说些什么了。”
他像宣布胜利一样地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台词。
沈夜沉默几秒：“就这样？”
“……”
“就这样的话，还真是浪费时间。”沈夜直白地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其他的高论。”
“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的突破口，就不会向许婧下手。因为这样的话我也会知道。”
“全对。然后？”
“然后？”盛远的语速越来越快，“你们已经不可能再从许婧身上套出什么情报了。即便是谢衣也不可能再把案子拖下去，柳元和最晚明天也会送检。”
“看来，你那位新人律师对你也不是开诚布公的啊。”沈夜说。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把我跟她的对话全部告诉你，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不需要从她那里再套出什么。”沈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要明白了你的目的是制造冤案，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盛远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沈先生这么乱说话，不怕被告诽谤吗。”
“看来盛律师的记性又不好了。”沈夜不紧不慢地说，“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以便日后，你能好好跟许婧讲讲你的真实面目。”
盛远哼笑一声。
“洗耳恭听。”他说。
“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是个意外。”
审讯室里，谢衣缓缓道。
“你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家的门是打开的。然后你一眼看到了乔宁的尸体。”
坐在对面的柳元和毫无反应，仿佛在听别人的事。
“之后你做了一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谢衣说，“你拿出手机，从最远处开始，一边走一边拍照，把受害者的惨状完全记录了下来。”
一旁做笔录的乐无异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柳元和。
“乔宁试图从你手里逃跑，却惨遭杀害。你觉得这是对她的惩罚，对不对？”谢衣轻声道，“你不想被追究任何罪责，所以打扫了囚禁乔宁的地下室。之后你把照片上传到了网上，彻底删掉并覆盖了手机里的存档，以免被警察怀疑。”
“谢警官，”柳元和似有似无地微笑起来，“您特地把我又拉到这个屋子里……就是为了讲这么个奇怪的故事吗？”
“奇怪？”谢衣反问，“哪里奇怪？”
“是我杀了乔宁。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她竟然自己从地下室逃了出来，所以直接杀了她。”柳元和说，“这就是真相。”
“那你要怎么解释在报警以后，你立刻给盛远打的那一通电话？”谢衣追问道，“而且你特地删掉了那一条通话记录。”
之前的搜查一直以“柳元和是杀人凶手”作为方向。警察虽然查看了手机，但通话记录看上去都在，谁都没太在意这件事。直到确定了盛远在背后的行为及其目的，谢衣让乐无异去电信公司查，才发现居然在案发当天，柳元和就曾和盛远联络过。
“我刚杀了人很慌乱啊，所以就给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律师打了电话，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然而这一次盛远却没有给你辩护。”
“盛律师很忙，不行吗？”柳元和说，“况且这一次我确实犯了杀人罪，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那通电话里，盛律师也在劝我自首。”
“但你最开始却坚持否认犯罪。”
“嗯，对此我很懊悔。”柳元和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悔意。
“真的是这样么？”谢衣说，“你是发现乔宁可能才死去不久，害怕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立，会被警方当成杀人犯，才给盛远打电话求助的吧。”
“谢警官，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给我脱罪呢？”柳元和笑起来，“要是外面的媒体知道这件事就好玩了。公安局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居然费尽心力要给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脱罪。你猜大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无意帮你脱罪。”谢衣的声音冷了几度，“故意伤害，违法监禁，还有强奸，你一条都逃不过。”
“但是，我也不会让盛远和你的计划得逞。”
“我完全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柳元和说。
“盛远利用自己的人脉，让心思单纯的许婧作了你的辩护律师。许婧表面上和他也没有关联，谁都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在尸检报告出来以后，盛远便开始实施整个计划。”
“我们调查了最开始强烈要求警方立刻将你送检、让你获得死刑的那家报社，结果发现撰写那篇稿件的记者过去曾经是盛远的客户，盛远帮他摆脱了一场麻烦。当然那位记者并不知道全部的事情，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抢到了头条消息。所以在警方刚刚公布案件的时候，他就立刻给出了详细的长篇报道，从一开始就影响了舆论。”
“照谢警官这么说……我和盛律师合作，不是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死刑台么？”柳元和嗤笑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傻的人？”
“你当然不傻。”谢衣肃然，“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法庭上反转的那一刻。”
“哦？”
“媒体闹得沸沸扬扬，你的审判势必是要公开进行。审判的过程中，抛出证明你无罪的决定性证据，然后立刻开始控诉警方对你的逼供，再翻出五年前的事，把一切都定性为警方对你的报复。”
“以此来打击警方的威信，打击现任公安部长，不就是盛远的目的吗？”
盛远鼓起掌来。
“沈先生，你真应该去写小说，开这么个小店实在屈才了。”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
“我利用柳元和去制造冤案？”盛远一脸嘲讽，“一个弄不好，柳元和就真的要变成杀人犯了。这么高风险的事情，正常人会答应？”
“稍稍调查一下就知道，柳元和的经济状况非常不好。”沈夜说，“只要你承诺给他一笔钱，并且告诉他如何保证他会无罪，柳元和未必不会帮你。”
“道理上说得通，”盛远接口道，“但他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没有了，我要怎么证明他无罪？”
“照片。”沈夜答，“他拍下的照片就是关键。”
“是吗？”
“监控记录拍下了他拿出手机拍照的样子。只要找到他上传照片的网站，查一下后台服务器时间，一切就都清楚了。”
“说得对。然后呢？你们找到那个网站还有他的照片了？”盛远问。
“很快就会找到的。”
盛远笑起来：“真的吗？要不要给谢衣打个电话问问？”
沈夜没有接话。
“我承认你说的全部都是对的。”盛远说，“但法庭是讲证据的地方。没有证据，这些推断一点用都没有。”
“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吧？期限好像就是两天？”
沈夜抬眼：“你知道的还真清楚，看来警局内部也有你的人。”
“那不重要。”盛远自知失言，“重要的是，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柳元和明天就会被送检！”
沈夜微微眯起眼睛。
“可以上传照片的网站那么多，而柳元和的电脑还有手机里的记录，我都已经让人删除得一干二净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把希望放在那几个大型社交网站上，以现在大众对于个人隐私的重视，让他们直接协助调查，公开信息是完全不可能的。”
“申请搜查令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而且并不是所有网站都需要实名制注册，要查出柳元和的账号完全是海底捞针，最重要的是——”
“你已经提前找到了那个网站的人，将那些照片隐藏起来了对不对？”沈夜说，“不然，就算柳元和不是公开发布，以那些照片的内容，网站内部的人员早就炸锅了。”
“对，不愧是前刑侦总队副队长。”盛远特地把那个“前”字念得很重，“从柳元和那里接到电话以后，我就立刻找到了那家网站的技术人员，把照片藏了起来。”
“这是天意。”律师笑得愈发明显，“过往的那些冤案对许多人来说都是‘过去的’，哪比得上‘现在的’更有震撼力。柳元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机会。我也曾担心过，如果是谢衣直接接手这个案子，我大概没有机会做什么。然而警局高层居然因为顾忌五年前的事情，没有让他接手！等到尸检报告出来以后，我就知道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盛远，你就没有想过，或许谢衣会直接抓到凶手？”
“当然想过。所以我才煽动媒体，让你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抓真凶。”
“……你还真是一步一步都计划好了。”
“这一次我赢定了！”盛远兴奋极了，“我不仅赢了谢衣，还赢了你，沈夜。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见你？我就是要看到你现在挫败的样子，看到你不甘心却无计可施的模样！”
沈夜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说，“总以为胜利是很简单的事情。”
“……什么？”
沈夜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按了几下。
“……柳元和的电脑还有手机里的记录，我都已经让人删除的一干二净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把希望放在那几个大型社交网站上，以现在大众对于个人隐私的重视，让他们直接协助调查，公开信息是完全不可能的……”
盛远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录音了？！”律师一惊，“不，不，这是违法录音！并不能作为证据提交！”
“对，这确实是违法录音。”沈夜平静地说。
“那就一点意义都没有！”盛远努力保持着镇定。
“是吗？如果拿去给警方的人听，你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拿去给律师协会的人听，你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沈夜越说，律师的脸色就越白上一分。
“你大可这么去做，看看案子拖下去会是什么结果。”盛远飞快地说，“这种不明不白的录音，我完全可以反过来说是被逼的！就算我完蛋了，你们也未必赢。”
“我是个讨厌拖着的人。”沈夜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因为太浪费时间。”
“不如……”他好像突然想到个好主意，“让我直接把这段录音上传到网上吧，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听一听。”
“警方用这种违法的手段骗取口供也会被人诟病！”
“盛大律师，你还真是有严重的健忘症啊。”沈夜说，“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已经不是警察了。我所做的事情和警方毫无关系。”
“你——！”
盛远觉得头晕目眩。
“不管怎么样，这种偷录行为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人们未必会相信你！”
“那我们就试试看好了，舆论有多大威力你比我更清楚。”
“一旦扒出是谁录的音，你也会被指责——”盛远突然收了声。
“终于察觉到了吗？”沈夜轻快地说，“为什么坐在这里的会是我，声名远扬的人权大律师盛远先生。”
“与你相比，我是个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人了。”
盛远无话可说。
“好了，让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把柳元和的照片交给我，把那个网站也告诉我，我就把录音给你。”沈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怎么做。要不要欣儿也给你泡一壶香草茶？”
审讯室里，谢衣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声。
“你对盛远还真是忠心不二。”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不怕他背叛你？”
“谢警官真会说笑。”柳元和不慌不忙，“盛律师是我的恩人，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做出陷害恩人的事情的。倒是谢警官今天说的这些……”
他看了一眼乐无异。
“……都会被这位小哥记录下来吧。不知道其他人看了会怎么想。”
“还有心力反过来威胁我，难怪他们都不乐意审问你。”
“哪里的话，我已经疲惫不堪了。”柳元和面不改色地胡说道，“可以结束了吗？这样拖时间也没有任何结果。”
谢衣叹了口气。
“柳元和，”他缓缓地说，“你以为我今天来审问你是为了什么？为了借由你攻破盛远？错，我是想给你个机会。”
“给我机会？”柳元和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谢警官有准备开一个新的玩笑了吗？”
“没有任何证据，就跑来找你，我看上去是那么蠢的人么？”
谢衣把手机放在柳元和面前，按下一个键。
“你自己听听吧。”
“……我利用柳元和去制造冤案。柳元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机会。我找到了那家网站的技术人员，把柳元和上传的照片藏了起来。柳元和的电脑还有手机里的记录，我都已经让人删除的一干二净了。我煽动媒体，让警方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抓真凶。”
“柳元和的经济状况非常不好。盛远，你承诺给他一笔钱，让他帮你。”
“是，我承认。”
“……这是！”柳元和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不好看了。
“就像你听见的，这是盛远的供词。他的声音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吧。”谢衣说，“听到这个，你还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
柳元和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你以为，我们毫无证据就突然怀疑到跟此事完全无关的盛远律师头上？”谢衣继续不紧不慢地瓦解着对方的防线，“盛远来警局没多久就松口了。”
“他……”柳元和问，“他都说了？”
“我离开他的审讯室时，还没有。”谢衣答，“但现在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你是明白的吧，他说得越多，对你就越不利，因为你能交代的东西就越来越少。”
柳元和咽了一口唾液。
“我的同事们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应该很清楚。”谢衣直接道，“我也不怕被记录下来，毕竟你有那样的前科，盼着你能获得重判的人不在少数。”
“故意伤害，违法监禁，强奸，如果再加上妨害司法的主谋的罪过，你觉得，这一次你会被判多少年？”
“我不是主谋！”柳元和立刻反驳道，“这件事——”
“——是盛远计划的，对不对？”谢衣截断了他的话。
柳元和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来找你，想听听你的说法。”
谢衣说的句句在理，让人不得不信服。
“你的口供是必要的。但现在，光是口供，我想已经没那么有用了。你有没有其他的可以提供给我们的证据？”
“我……”
柳元和垂下目光，然后下定决心一样猛地抬起头。
“我有，我可以把盛远买通我的那些钱，还有交易用的账户交出来！”
谢衣勾起唇角。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现在可以从头讲一讲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看向已经呆了很久的乐无异。
“无异，好好记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是很重要的证言。”
“好的，我知道了。”沈夜放下电话，转向盛远，“照片已经找到了，谢谢。”
他取出手机里的电话卡，把手机直接交给了对方。
“我是言而有信的人，这个录音要怎么处置，就随你的便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盛远挫败地说，“从你接近许婧开始。”
“对。”沈夜承认道，“我接近她，自报家门，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引你出来，从她那里获得情报固然好，获得不了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有上钩的话，你要怎么办？”
“你不会不上钩，盛远。”沈夜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对我的恨意。尤其在你觉得自己会赢的时候，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冲到我面前。”
“呵呵……”盛远自嘲地笑了笑，“你还真是会利用人心，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过奖。”
“但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帮助谢家，为什么会帮助谢衣。”
“当初背叛了你的人是他，设计了你的人是他，踩着你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也是他！”律师越说越激动，“为什么你还会帮这样的一个人？你不恨他吗？！”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笑起来。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他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