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提出的见面,自己却迟到。”
夏夷则抬眼看向匆匆赶来的乐无异,不咸不淡地说。
“抱歉抱歉!”乐无异双手合十,“这种时期,要是被人发现我们碰面,说不定会被拿去做文章。”
夏夷则扬了扬眉毛:“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注意这种事。”
“小心点总是好的。啊……”乐无异拦下路过的服务生,“我要一杯咖啡。”
“就算被看到跟你见面也没什么,我跟那个人已经断绝往来,连姓氏都改了。”夏夷则漠然道,“他能不能连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乐无异笑了笑,岔开话题:“那个案件的资料……?”
夏夷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
“夷则,你真是帮了大忙啊!”乐无异说。
“原则上,结案三年之后,除判决书以外的资料是禁止阅览的。”
“我知道,但当年的搜查资料已经找不到了,”乐无异说,“所以我才拜托你这位高级检察官去找找你们那儿的资料。”
“为什么突然会对五年前的案子感兴趣?”夏夷则问,“你说过今天会告诉我的。”
“几天前,我见到了这个案子的主角。”乐无异边看边说,“啊!这个名字!”
他把文件递到夏夷则眼前。
“这是之前和一个律师联手设局,妨碍司法调查那个人吧。”
“嗯,我就是在那个案件里见到了沈夜。”乐无异说,“准确地说,是师父带我去见了沈夜。”
“谢衣带你去见了沈夜?”
“对,而且神神秘秘的,去之前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谢衣知道你会调查的吧。”夏夷则用手指点了点文件,“就像现在这样。”
“师父猜的没错……说实话,如果不是之前跟沈夜见过一面,我一定会先入为主地对他有不好的印象。”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乐无异想了想,“这个问题太难了!夷则,我才跟他见过两面呀!”
“但就这么两面,已经让你对他的评价不会被这些资料而左右了。”
“夷则你有时候,真是直白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招架啊……”乐无异笑着说。
“我只是有点好奇。”夏夷则喝了口自己的咖啡,“你不回答也没关系。”
“沈夜是那种……会带给人很强烈的第一印象的人。”虽然有些困扰,乐无异还是认真地回答起来,“怎么说呢,你见过他一面就不会忘记他这种。”
“你头一次见到谢衣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话。”
“啊?是吗?”
“不记得了吗?”夏夷则缓缓道,“当时你是因为谁才从G大法学院退学,重新考的警校?”
“哈哈……”乐无异干笑,“夷则你记性真好!”
夏夷则和乐无异本是G大法学院同届的同学,两个人约好要一起成为检察官。结果大二那年,乐无异在家里意外遇到了来找他母亲傅清姣的公安局刑侦总队一支队队长谢衣。短短几个小时的聊天,让他彻底改变了未来的轨迹。
“所以,沈夜给你的感觉和谢衣一样?”
乐无异摇头:“完全不同。沈夜没有师父那样容易亲近,有点孤傲,而且……他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唔,力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什么意思?”
“不管风险多大的计划,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就一定能成功。”乐无异回想起之前的事,“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解决那个妨碍司法的案子的吗……”
他将详情全部说给夏夷则听。
“……这个擦边球打得真厉害。”夏夷则说,“违法录音不说,还捏造了证言。”
“‘档案不会记录下来的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乐无异苦笑,“这是当时沈夜说的。”
“你也被拖下水了。”
“是啊。”乐无异无奈地摇了摇头。作为审讯记录者的他,必须让不该被记录下来的事,不会被记录下来。
“所以我想我至少应该知道沈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乐无异说着,拿起文件,“KE-7号案件……说实话,查到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
KE-7号案件,是五年前被当作警界丑闻的重大案件。那次案件共有13人死亡,其中12人都是一支队的警察,也就是时任一支队队长的沈夜的下属。另一人为警务督察。现场唯一已知活下来的人就是沈夜。他从案件发生的时候就开始行踪不明,自然被当作了头号嫌疑人。
乐无异记得这个案件在当年闹得很大,媒体一直在追踪报导。他还曾经见过沈夜的通缉令。头一次公审更是将大众的关注推到了顶峰。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点就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沈夜的终审是什么时候,终审是什么结果,他竟印象全无。
更令人疑惑的是,这样重大的事件,现在网上只有寥寥几个报导。而且言简意赅,只说了嫌疑人获得最终无罪判决这个结果而已。
之前那些大量的新闻报导似乎都被清空了。沈夜的名字更是再未出现过。
“华月、风琊、雩风……”乐无异一边看着受害者资料一边说,“死去的警务督察名字是沧溟。”
警务督察,即警察的监督者,这个职务是用来监督所有警察是否依法履行职责和行使职权的。
“案件发生在他们执行任务的途中,其中的一个未解之谜就是为什么这位督察会在现场。”夏夷则说,“当时的一种观点是,沧溟督察察觉到沈夜的图谋,想要前去阻止,结果反而受害。”
“图谋……夷则你真觉得沈夜一个人杀了13个人?”
“不一定是一个人。”夏夷则拿过文件翻了几页,“你看看这里。”
“……现场有伪造篡改的痕迹。”乐无异皱起眉头。
“只能说不愧是职业的。在目击证人出现之前,我们连伪造的事实都没能察觉。获得目击证词之后,才发现了现场的破绽。”
“目击证人……”乐无异重新看向那个名字,“柳元和。”
当年在法庭上证明沈夜杀人和篡改现场的目击证人正是柳元和。他是在一次犯罪途中目击了事件。被抓以后主动提供证词协助警方破案。当时柳元和被控诉杀人和强奸两项罪名。盛远作了他的辩护律师。最终,柳元和的杀人罪以无罪收场,强奸罪也因为立功表现而获得轻判。
“如果真是沈夜做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乐无异问,“从我的调查来看,如果没有发生案件的话……他大概很快就会升为刑侦总队队长了,成为这么多年来,头一个不姓谢的队长呢。”
“未必不姓谢。据说谢家当时已经向他抛来橄榄枝,打算招赘为婿。”
“夷则果然对这种事很了解啊!”乐无异调侃道。
夏夷则瞥了对方一眼:“你这是嘲笑我八卦吗?”
“没有!”乐无异立刻否认,“只是这块儿我真的懒得了解啊……今天这家和那家联姻,明天另一家又有什么什么动作。”
“乐伯父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夏夷则说,“这个时代如果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得依附在某个家族上。像乐伯父那样急流勇退的人很少见。”
乐无异的父亲乐绍成曾任国家安全部部长,一任过后便没有参与内阁选举,过了几年甚至连议员的位子也不要了,安心做起了生意。
“老爹的理想是保卫人民的安全。比起国安部,他其实更憧憬远古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国防部!对,国防部。”
“国防部……还真是久远的东西。”
“扯远了扯远了。”乐无异把目光移回文件上,“如果真是沈夜做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沈夜做的,为什么他要从现场逃走?”
“直到审判开始,这两个问题也没有让人信服的答案。”
“哎?没有口供吗?”乐无异赶忙翻看起来,“不是吧……只有这么几行?”
“只有这么几行。”夏夷则说,“很让人吃惊吧。”
“执行任务……分开走……听见枪声……发现出事……完全模式化的回答啊。”乐无异说,“否认杀人也否认篡改现场,问到为什么逃跑就保持沉默。这个案子的侦查羁押期竟然长达半年?!”
“对,除了目击证人以外没有其他直接证据,口供变得非常重要,因此就展开了拉锯战。”夏夷则说,“警方审讯的手段你比我了解。”
乐无异确实了解。在不造成人身伤害的前提下,采用精神压迫的手段,车轮战的审讯,不给嫌疑人一点休息的时间。在合理范围内恐吓和诱导,击溃嫌疑人的精神,以确保迅速破案。
效率公正和人道主义总是不可能兼顾的。
“半年时间的审讯……都没有从沈夜那里获得有用的口供……”乐无异喃喃地说,“这得是多坚韧……”
他有点说不下去。
“我也是看到这里,才开始觉得沈夜可能没有杀人,但他大概还是……无异,”夏夷则忽然停了下来,“你没事吧?”
“没事。”乐无异扯出一个笑容,“这么容易就动感情,我真是不适合当警察啊!”
“不,”夏夷则仿佛看穿友人的心思,目光柔和了许多,“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好警察,因为你最能理解被害人家属的痛苦,最希望可以减少这种痛苦发生。”
“夷则……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乐无异挠挠头,“一审判决有罪,沈夜提起上诉……案件发生两年后,终审给出了无罪判决。”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乐无异看到这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疑点重重,又没有决定性证据,无罪判决才是正确的选择嘛。”他合上文件,“之后应该继续寻找真正的凶手才对。”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什么?”
“我去借这份资料的时候,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乐无异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夜无罪释放的当天,他唯一的妹妹沈曦,被那个案子被害者的家属驾车撞成重伤,变成了植物人,至今没有醒过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