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明台不紧不慢地蹬着自行车，时不时瞟两眼前面遛马的日本军官。就快到定好的刺杀地点了，他已经看到教会的屋顶。
此时应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青年的脑子里却全是昨天布置任务时的情形。
最后一次确认完整个刺杀和逃脱的路线，王天风把地图折了起来。
“到时候开完枪就走，不管死活。会有人负责策应，掩护你逃走。”他说。
明台挑眉：“策应？谁？”
“我。”
青年站直：“是。”
“记着，”王天风又道，“无论身后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明台眯了下眼睛。
“是。”
青年边骑车，边把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计算着所有的风险。他已经习惯性去多想王天风说的每一句话。
就在此刻，眼前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两位日本中佐似乎也因为行程快结束而放松了下来。他们竟加快骑马的速度，与随行的警卫们拉开距离。
明台立刻猛蹬自行车。
虽然还不到定好的刺杀地点，但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不想错过。
青年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赶到了前面。他猛地一转车把，扬手连开七枪，两名天皇特使应声落马。惊叫声和呼喊声乱成一片。警卫回神追击的时候，明台已经重新骑上自行车，顺着向北的胡同逃了。
身后不断有枪声响起，距离却越来越远。明台下意识抓紧车把。没有人追来只能说明有人把他们拦住了。
他没有回头，反而蹬得更用力，向着定好的地点奔去。
日本特使遭遇刺杀的事传到学校时，明台已经上完当天的课了。距离刺杀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他一直在学校待着，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明台已经不是当初沉不住气的那个毛孩子了。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听到同事们议论纷纷。
“据说刺客至少有十几个人呢！”音乐老师说，“我下午来学校的时候啊……街上来来往往全是兵！”
“我怎么听说是个孤胆英雄啊。”地理老师接口道。
“孤胆英雄能在那么多兵眼么前儿杀了人又逃走？”音乐老师反驳道。
“也说不定，没准儿是……”数学老师压低声音，“……抗团的人呢？”
“抗团？抗团不是已经被……”地理老师用手比划了一下。
“没准儿有幸存下来的。再说，中国人里有血性的可不少！”有人说，“至少能让他们知道，北平还没有放弃反抗。”
明台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
“不过每次一有这种事，四九城就要被他们翻个个儿。”国文老师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这回多久能消停……”
“四处都在查，明儿的阵仗估计更大……”音乐老师说，“但我觉着这样根本找不到。”
“找不着才好。”教英语的老师说，“我要是遇到那英雄，我愿意把他藏起来！”
地理老师笑了：“这就是李老师不在，在的话肯定要叨叨你。”
“那可未必。”明台插话道，“李老师拉我去喝酒那天可是放开说了不少。”
“哦？就是日语考核那天？”音乐老师被挑起了兴趣。
“是啊。”明台说，“你们都不知道……”
他用几句话把话题带离了刺杀事件。
明台和王天风是前后脚到的家。青年进屋时，他的老师刚把大衣挂在衣架上。
“受伤了么？”王天风问。
“没有，您呢？”
“没有。”
明台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对方手边。
“两个目标都被击毙了，一发子弹没浪费。”王天风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时机把握得不错，做得很好，等着上面的嘉奖令吧。”
明台扬起嘴角。
“老师，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他又问。
“城门已经封了，现在在排查车站。明天估计就是全城大搜捕。”王天风想了想，“你那辆自行车处理好了？”
“您放心，那车是我自己攒的，保证什么都查不到。”明台认真道。
“好。”王天风说，“从今天开始，北平站行动组都会静默。你的身形已经暴露，明天就不要出门了。”
明天明台没课，之后又接了一个周末，三天留在家里也不会显得反常。
“那之后……还要跟学校请假么？”明台问。
“要看他们对你掌握到什么程度。”
青年点点头。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严肃，王天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保持常态。”
一听这话，明台身上的劲儿都卸掉了。
“我想吃您做的西红柿打卤面。”青年眨眨眼，大喇喇地说。
王天风有心逗他：“今天该你做饭，我可什么都没买。”
“看在我任务完成不错的份儿上也不行？”明台果断装可怜，“今儿一整天都悬着心绷着劲儿，可累了……”
样子是装的，话却是真的。
“好，我去做。”他的老师眼神柔和了几分，“你就歇着吧。”
说罢，王天风起身出屋。他正好也想打听下今天这个杂院有没有被搜过。
明台看着对方的背影，缓缓地笑起来。
事实上敌方对于刺客的情况掌握几乎为零。目击警卫们的说法除了衣着一致，其他的全都不同，甚至连身高也因为骑在自行车上而变得不准确。刺杀事件发生的第二天，街上随处可见伪军、警察和日本宪兵在搜捕与盘查刺客，声势浩大极了。
瞎抓的这三天，明台都待在家里一步没动。大杂院在刺杀当天就已经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之后没有人再来骚扰。
案发后的第四天，明台早早出了门，避开人多的地方，绕道去学校。又过了三天，当局不得不解除封城的命令，但要出入北平城必须先领取出入证，还要盖上自己的手印。等再进或再出城时，会有“专家”比对手纹，稍有不同，立刻扣押审讯。
军统北平站的人都绷紧了神经，该静默的静默，该避人的避人，倒是没有谁成为抓进宪兵队两千人中的一员。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伪警察局传来了破案的消息。据说是一个在兵马司胡同持枪抢劫的大盗被捕后，承认自己是刺杀特使的杀手。伪警察局正在“核实”他的口供，整理各种材料，好跟日军交差。北平的各类报刊都开始准备“狙击日军将校案告破”的通稿了。
明台安安稳稳地继续去学校上班。
就在他以为刺杀引发的风波将要平息时，一件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明台在北平地下党的单线上级，许志清老师，被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