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们去的时间非常好，没有遇到任何旅行团。两个人在茂密的森林中沿着坡路向上，边走边拍照。明台经过北极圈的洗礼，痛下决心锻炼身体，现在他爬起山来游刃有余，让身边那些徒步登山的当地人和游客赞叹不已。偶尔他们还会遇到一两骑山地车来爬山的人，虽然自行车已经经过调整，可还是需要蹬很多下才能缓慢前进，但这可能就是骑车爬山的乐趣所在。明台在得到许可后，将他们一一收录进自己的镜头里。

中途休息时，明台和王天风交换了手里的相机。

“您好厉害啊……”青年不断发出赞叹声。维也纳森林他来过很多回，见识过四季的景象，可这么大的山脉，很多地方在他，在一般人眼中都是“雷同”的。比如现在，茂密的森林，触目可及的深浅绿色，从树枝和树叶中间透过来的斑驳光影，初见时谁都会赞一句“好看”，见多了就没什么感觉。

可王天风却不一样。

他的每一张照片似乎都在拍一样的内容，可似乎又都在拍不一样的内容，每一处风景，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天空还有白云，在他的相机里都仿佛是独立的生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同。不难想象这需要一颗多么温柔又细致的心才能做到。

“你也进步了许多。”王天风看着被明台拍下的那些人们，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让明台也按照于曼丽那样往人文那边发展。他的这两个小徒弟在人文摄影方面有着不一样的天赋，于曼丽擅于发现各种美，而明台则擅于发现各种善。美有时候可能是残酷的，善却不会。现在的青年，眼里看到的都是美好，表达出来的也都是美好。他原本还有点担心之前那个突然出现的前女友，对明台的心境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王天风把明台拍的比较出挑的几张简单点评了一番，他们也休息够了，继续上山顶进发。维也纳森林的山顶有一个非常大的观景台，在那里可以看到维也纳市区的全貌。到了观景台之后，他们各自架起了三脚架，明台开始拍摄远处繁华的维也纳市区，王天风则着眼于近处恬静的葡萄园和农田。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默契地都没有说话，只是认真进行拍摄。明台满意地按下最后一次快门后，才注意到王天风并不在身边。他回过身，看见老师从不远处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罐冰啤酒。观景台上植物不多，他们拍照的地方更是一点绿荫都没有，现在又是中午太阳高照，明台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王天风把一罐冰啤酒扔给学生，然后走了过去：“拍完了？”

“嗯！”明台拉开易拉罐，咕咚咕咚喝了将近一半。

“要去那边的咖啡厅坐坐吗？”

“我不太想去。”青年看了眼在咖啡厅那边乘凉的人们，“这边安静，我更喜欢这边。”

“也好。”王天风也打开自己的啤酒罐，喝了一口。

过了半晌，明台带点犹豫地开口道：“您……不问我吗？”

王天风眺望着远处的风景：“问你什么？”

“……”

老师伸出右手，拍了拍学生空出来的左手，然后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不管你过去发生过什么，跟她发生过什么，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不会放手。”

明台发出急促的笑声：“如果……如果我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呢？”

王天风看向他：“不要妄自菲薄。”

青年低下头：“我曾经是个非常卑鄙的人。”

这个词太严重了，让王天风意识到明台并不是随便说说，他在向自己告白，并且希望寻求解脱。

“惠岳——我的前女友，我曾经非常爱她，爱她宛如爱我自己。我们是大学的同学，在一个社团相遇的。她家里自己做生意，虽然比不上明氏，但也得到大姐他们的认可。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她家里出事，公司破产，她父亲因为打击太大，开始酗酒……和赌博。”

“赌博是个无底洞，她家仅剩的那点财产很快被她父亲输光。她父亲开始给她打电话，要她的奖学金。惠岳是个好女孩，她一直想瞒着我，直到有一次被我听到了电话。她外婆生病，她父亲却只想着赌，她急得要哭了。”

“那时候我才二十岁，看着心上人这样，自然要挺身而出。我给她钱，让她去还她父亲的赌债，去治她外婆的病，帮她请假，让她暂时回国照顾外婆。我完全小看了问题的重要性，还觉得自己做的特别好。”

“现在想想，当时我依旧应该跟家里说，跟家里商量，而不是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我当时能早点说……”明台自嘲地笑了笑，“呵，哪有什么如果。”

“她外婆的病好了，可她父亲却执迷不悟，欠的赌债越来越多，我偷偷给她的钱也越来越多，终于被大哥发现了。”

“他们让阿诚哥偷偷过来接触惠岳，惠岳很慌，就发短信给我。我看到的时候一下子就急了，我觉得他们是在逼她，直接冲过去强行带走了惠岳，还差点跟阿诚哥动手。之后我天天跟着惠岳，也拒绝跟阿诚哥交谈，他们就用了下一步，经济制裁。”

王天风想到之前直接跑来跟他住的明台，稍稍握紧了对方的手。明台将手翻过来，和老师十指相扣。

“那时候不比现在，我有您，我什么都不怕。被冻结账户之后，我很慌，惠岳倒是比我冷静许多，她算了算我们两个人的奖学金，觉得完成学业不成问题。我……我吓唬了她，我跟她说明家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父亲那边也需要钱。”

“然后我……我做了到现在为止，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明台右手的手指不觉用力，把啤酒罐捏得有些变形。

“我跟她说，我们私奔吧。”他痛苦地说。

那一瞬间，王天风突然理解了明台的反常。或许旁人都会解读成是与前女友重逢之后的愤怒，但他现在明白了，明台可能是在愤怒，但这愤怒和痛苦更多的是冲着过去的他自己。青年把做决定的后果全部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他在自责。

TBC